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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 再遇蕭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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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 再遇蕭氏

往日柔和的聲線沾染冰霜,化為冬日裏沁涼的雪,如炸雷般在這片該死的寂靜中,震耳欲聾。

“哦?”薅住頭發的手一松,少女衣不蔽體地滑倒在地。方才拎著柴刀,還在火堆旁踹了她一腳的那個潑皮在看清她的臉後,興奮地吹了句口哨,“喲!今兒個血賺!”

邊上傳來一陣笑聲。

“小美人兒?剛才怎麽沒看見你?”那拎柴刀的笑嘻嘻地走過來,被寧雲裳的火把逼得倒退了一步,他看著那件衣服眉頭一皺,隨後眼中染上了些郁色,“哦,我想起來了,你是那老頭子家的病婆娘吧?”

又是一聲愉悅的口哨響。那幾個潑皮從沒見過這等的美貌,手中的姑娘連開胃菜都算不會上了,草草地丟在地上,只等著輪番享受美味佳肴。他們獰笑著包成了一個圈,將舉著火把的女子框死在了中間。

寧雲裳遙遙望了眼圈外的少女,她的母親已經爬到了她身邊,正抱著她哀泣。

快走啊!

她在心內無奈地念道。

包圍圈縮得更小了,寧雲裳轉著圈揮舞火把的動作顯得愈發孱弱可笑,仿佛狼群中被食的羔羊,只能用僅剩的長角,絕望地沖撞。

潑皮們垂涎地望著火光中的臉,舌頭在唇角貪婪地打著轉。

“你這麽漂亮,便宜了那老頭不如便宜了我們兄弟,咱們保證,你今晚就能知道,什麽才叫靈宵極樂……”

怪誕拉長的調子中,柴刀被收到了身後,幾個人對視一眼。

兩雙手就這麽出其不意地朝著下面撲了過去,寧雲裳火把向下,背後立刻沖上來兩個人箍住了她。

幽幽清香鉆入鼻尖,迷得那身後鎖住她的人幾乎快要神魂顛倒。

屈辱的束縛伴隨著惡心的惡臭味襲來,她在餘光中看見那母女倆人痛苦而又不忍地望了她一眼。

恐懼在此刻漸漸消弭……

她是大俞的女官,所謂女官,先為官,後才是女。為官當護百姓,身為女兒當保護比己身更加孱弱的女子。

人生的盡頭處得此一眼,或許也算是終可長眠無憾。

潮水即將沒頂時,她忽然聽到了一聲慘烈的驚呼,潮水頃刻散去,濃稠的血腥味在空氣中散開,隨即是“砰”得一聲,令人牙酸的撞擊聲。

她睜開了眼。

被捅中的潑皮摁著肚子倒在地上哀嚎,褲子已經褪了大半,一柄小刀插在他的腰間。

寧雲裳不知道,這個被刀插中的,就是方才第一個垂著涎,排在第一個的人。

而握刀的人,此刻已經被一腳踹飛在了地上,拳腳如雨點般朝著地上那個蜷縮蠕動的紅綠色影子襲去。

“臭婊子!敢捅我兄弟!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!”

“一個婊子還學人家逞英雄!”

半臟不臟的紅綠色抹胸罩衣,是娼門中最常見的樣式,亂散的頭發,在地上滾得早就沒了人形。

寧雲裳的肩膀被身後的兩雙手死死地壓制著,只能聽到細弱的哀嚎聲從地上傳來。

她沒見過這個女人,這個救她的女人不是這群難民中的人。

兩個潑皮踢累了,一屁股騎在了她身上。

寧雲裳身後壓制的手也在哄笑著叫囂。

“給她點顏色看看!”

“叫她站出來,臭婊子!”

他們吹著口哨,舞著拳頭,布片的碎屑在血淚中四處飛散,呻/吟。

美貌與色欲都不再重要,他們只是深知什麽才能讓她們毫無回手之力地崩潰。

他們,以及所有的他們,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。

這是一場單方面屠殺的暴行。

她不忍——

“你們不是要動我嗎——!”

柔聲柔氣,說話聲音稍微大一些了都會反省自己是不是失禮了的寧尚宮,寧度支,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在朝著人家嘶吼,抓撓著想要掙脫身上束縛的手。

壓在她身上的手不是淩遲,在她身上亂動亂嗅不是淩遲,眼前一切的親眼目的和無能為力才是淩遲。

“沖我來啊!別動她!你們沖我來啊!”

“嗖——!”

最上方壓著的兩個人被一根破空的羽箭釘著,倒飛了三尺多。血濺在面上,兇殘狂妄的暴行被更加粗暴的武力壓制打斷,其後便是醜態畢露地從上面滾下來,慌不擇路,神氣盡失。

負箭的黑衣少年自夜色中慢慢顯現,如一片羽毛般突然飄落在前方,擡腕挽弓。

寧雲裳身後的人見到指過來的箭,將她一把擋在胸前。

黑衣少年冷嗤了一聲。

“嗖——!”一只手痛呼著自寧雲裳肩上松開。

“嗖——!”另一箭將奔逃的腳腕釘死在了地上。

胸膛大起大落,寧雲裳松了勁,朝地上滑跪而去。

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肩膀,她沒有摔在地上,而是落在了那片黑色羽毛的包裹中。幹爽的少年氣息沖淡了鼻尖四周濃稠的血腥味。她的衣襟在掙紮中散亂開了,綢緞般的黑絲落在那片帶著紅印的白脂上,少年只看了一眼,便閃躲著移開了目光。

寒星般的瞳孔微微收縮,濃重的懊悔和暴怒在其中無法遏制地暈開。

寧雲裳笑了一聲,輕聲道:“松手吧小葉大人,我沒事。”

葉錚這才意識到他方才的舉動有多逾越,張皇地松開了手,愈發沈重的懊惱染上了他的瞳孔。

“屬下逾距。”

他輕手輕腳地將寧雲裳放在了地上,再轉過頭去,面上已然恢覆了往日的冰寒之色。

“誰指使你們來的?”他歪了歪頭,好似在詢問。

“沒……沒人指使。”

少年沈默地望著他們。

那些剛剛還耀武揚威的家夥,此刻被羽箭釘死在了地上,可他們顧不上疼痛,因為眼前的人身上抑制不住的暴虐氣息在告訴他們。

他們今日,難逃一死。

“無人指使,便是心生惡念,恃強淩弱……該殺。”

輕飄飄的兩字,卻如同閻王殿內黑白無常的宣判。

中箭的人忍著痛,手腳並用地爬走,然而身後的羽箭卻比他的速度要快上數倍。

“嗖——!”

其後便是一聲連著一聲的哀嚎。

寧雲裳在恢覆鎮定後才發現自己在方才的推搡中扭傷了腳踝。

她咬著牙拖著自己的傷腿,艱難地朝著那個救下她的娼女爬去。

等到地方了,她才發現馮禦史早就蹲在了邊上。他脫下了外衣,遮蓋在腳邊女子半露的身體上。

馮禦史見她過來,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,半晌,才微微嘆息了一聲:“堂堂七尺男兒,竟還不如一娼婦有血性!”

衣下的女子身軀顫抖了一下。

寧雲裳連忙拂開她遮在臉上的發:“你身上可還有什麽傷……”

她忽然頓住了,楞楞地望著眼前的人。

馮禦史見她忽然楞住,疑惑道:“怎麽了?”

“蕭……姨娘?!”

發絲拂開,露出張慘淡淡,白生生,還帶著血跡的面容,赫然就是她父親的妾室,蕭氏!

馮禦史也楞了:“你說這位是……寧尚書的妾室?!”

“您……您不是在京城……您怎麽會在這裏?”她一臉震驚混雜著迷茫,無措地望著眼前剛剛救下她的人。

蕭氏被發賣,是在寧雲裳離京之後,她並不知道此事。

她知道她母親不喜歡蕭姨娘,也知道蕭姨娘因為自己的兒子不大喜歡她,不過她自幼在宮中長大,與蕭姨娘交情本就不深,也就無所謂喜歡或者怨懟,所以既然母親不喜,她就和對方也就盡量少打交道。唯一知道的,也不過她與母親聯手在京兆府一告的事,想來兩人自那之後,關系或許會緩和些。

可是……她怎麽會在這裏?

見她迷惑,對面的人只攏緊了身上的衣服,語氣平淡:“你走之後,我被發賣至平康坊,是夫人贖了我,之後,我便離開了京城,流落此地。”

寧雲裳沈默了片刻:“那,我們之後打算回京城,您跟我一路嗎?我們可以將您送回蕭家。我保證,有我在,父親絕不會因為此事追究您。”

蕭蕓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諷刺的笑容。

她就是被她親愛的父兄……發賣的啊。

她搖了搖頭:“你不必愧疚,我救你,只是還你母親的恩情。我自有去處,你不必管我。”

寧雲裳見她不願回蕭家,隱約猜到了些什麽,但她也沒有再多追問,可看蕭蕓那副潦倒的模樣,又覺得她怕是早已無處可去。

頓了頓,她忽然想起了些什麽,從內袋中摸出了一塊東西,塞到了蕭蕓手中。

“您拿著這塊牌子,若是無處可去,可去西北投奔我的祖父,他見了東西,就會知道是我和母親的意思,一定會妥善安置好您。”

蕭蕓錯愕地望著塞到手中的西北軍腰牌。

她知道這個東西,這是寧夫人從母家帶來的憑信,一共兩塊,一塊自留著,一塊給了女兒寧雲裳。

這是母親給女兒的保命符,如今卻被這麽輕描淡寫地塞到了她的手中。

她像是怕燙到手一般將牌子丟了回去:“我不要!你們母子不欠我什麽!”

她的兒子還在地下受這苦,噩夢折磨著她活在世上的每一刻。可是她生性自私,不願就這麽隨他而去。

不……她不能再接受仇人的恩惠了。

救她女兒這一次,她們就,兩清了。

溫熱的牌子被再度塞回了她的手中,寧雲裳的語氣溫柔但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:“我不會逼著您一定要去西北,這東西您不想要扔了就是。這東西在我手上不過是塊彰顯家世的廢鐵,但卻是您未來可以重新生活的一條路,給了您,它才有了它的價值。”

見她仍不接,寧雲裳嘆了口氣,正欲咬破手指給祖父寫一封證明信,蕭蕓收了東西:“好,我拿著便是。”

寧雲裳笑了聲,手指還是放在嘴裏咬破了,給她寫了信,落了紅指印。

腰牌和信被塞入了蕭蕓手中。

“今日鬧這麽大,我們不能再跟著這些難民了。”天色愈發黑沈濃重,那邊的葉錚也收拾完殘局在往他們這邊走,馮禦史擔憂道,“寧度支,該走了。”

再不走,就真要暴露行跡了。

寧雲裳點了點頭,朝著蕭蕓揮手告別:“無論過往如何,此後前行,願您一路珍重。”

蕭蕓閉上了眼睛,似譏似嘆,終究,她也低聲道了句:“珍重。”

她們背道而馳,各自走入了前方晦暗不明的夜色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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